“立夏”是夏季的开端。“立”在甲骨文中像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形。只有“立”住了,事物才能真正地开始与发展。如果说在此之前,春天还只是万物的苏醒,那“立夏”则意味着生命的张扬。南宋薛澄写下“渐觉风光燠,徐看树色稠”的诗句,正是描写了立夏以后天气逐渐变热,由萌绿的春色转入了葱茏的夏景。立夏代表着更多的光与热,点燃了世间万物的激情。《吕氏春秋》《淮南子》等古籍都记载了立夏之时,青蛙开始鸣叫,蚯蚓钻出泥地,土瓜生长,苦菜抽穗。唐代元稹因惊奇于自然物候的巧妙,故作诗称:“蚯蚓谁教出,王菰自合生。”
立夏 草虫/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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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迎接炎热的夏季,人们在立夏之时便已做足了准备。《礼记》告诉我们,天子需要在立夏时“乘朱路,驾赤骝,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置办全套赤色的车马衣装,还需在南郊迎夏,以祭祀炎帝等神灵。立夏以后,天气日渐炎热。明代刘侗的《帝京景物略》记载了“立夏日,启冰,赐文武大臣”的赐冰习俗。在《抱朴子·杂应》中,有人“问不热之道”,抱朴子回答说可以在立夏这一天,服用玄冰之丸、飞霜之散等物。据说此类秘方具有让人在夏天“衣以重裘,曝之于夏日之中,周以十炉之火,口不称热,身不流汗”的功效。立夏时,很多地方还有“称人”的风俗。这一天,人们会悬挂起大秤,请男女老少上秤称重,到了立秋时再称一次。
实际上,人们对立夏或者夏季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古代以“表”作为竖立的竿,以“圭”作为平放的尺,垂直摆放后观察正午竿影的长短,来判断二分二至日的时间节点。考古学家在山西襄汾陶寺遗址中发现了明确的圭表实物组合,从而证明了先夏时代的古人已经借助仪具,测算出了分至四气的具体时间。不过在甲骨文中,我们只能从“来春受年”“今秋受年”等农业占卜记录中,看见作为季节出现的“春”与“秋”,并未找到“夏”与“冬”二季的踪影。到了西周早期文献中,“夏”与“冬”开始作为二至日的名称出现。《尚书·尧典》将“日永”与“日短”分别配予“夏”“冬”,代表了夏至、冬至这两个时间标准点当天白昼的长短之极。至于“夏”与“冬”真正被视作季节,大概是西周晚期以后的事情了。《诗经》中用以讽刺周幽王的《四月》一篇,有“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冬日烈烈”等句子,不仅明确显示出了以春、夏、秋、冬为序的四季概念已经正式形成,而且以农历四月作为夏的开始,说明立夏的概念也基本确立了。
在四气或者四季中,唯有“夏”“冬”是必须通过观察正午的日影才能精准确定的,这就是《周礼》所说的:“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时之叙。”而二者之中,又以骄阳当空、日照较长的“夏”,更能引发人们对太阳的遐想。这一点也直接体现在了汉字上。甲骨文中其实已经有了并不用作季节的“夏”字。从文字表面来看,“夏”字分明就是一个人跪坐在烈日之下,突出了被暴晒的头部的样子。在四季之中,只有“夏”字的早期字形中含有“日”形,更可见它与太阳的紧密关系:甲骨文中的“春”,最早写作从“屯”从“生”,表示春天草木生长的样子,到后来才在字形下面添加了“日”;早期的“秋”字,则是一种蝗虫的象形,因为蝗虫多发于秋季,所以用它来表示秋;至于早期的“冬”字,像两端打结的丝线,因冬季为一年的终结而得名。西周时将“夏”字用作至日或者季节的名称,很可能是看中了该字与太阳的明显关联。后来,春秋金文中的“夏”字将跪坐的人形逐渐繁化,还出现了一类省略“日”形的写法,这种字形最后由如今的“夏”字继承了下来。
在立夏这一天,回溯文字历史,不禁令人感怀先民对天象四季的长期探索与叩问。唐代李昂说“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我们所热爱的“夏”,除了头顶的太阳外,更是脚下这片厚重的文明土壤吧!
原文刊发于《光明日报》2024年5月3日第8版;作者刘昕曜,系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中国文字整理与规范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原文链接: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24-05/03/nw.D110000gmrb_20240503_2-0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