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京师品阅！”

随着温和的门铃声响起，两个穿着北师大文化衫的年轻人推门而进：“看，是家新开的书店！还不错啊！”

听到这些对话，坐在服务台后的我忍不住笑了，心想：新开的书店？同学，我们已经在这里营业30多年了啊。这也不怪大家，因为我们之前确实太低调了。1986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图书门市部对外开业，一开始只是出版社的一个小窗口，方便读者订购图书、领取样书。别看它不大，曾经也风光无限，结账买书的队伍从门口排到大街上，营业员在书店里忙得热火朝天，收银员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脆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图书可以网购开始，来书店的人越来越少，营业员也越来越少。大家突然都意识到“酒香也怕巷子深”，必须与时俱进升级改造了。哪怕是书店装修改造的时候，店员们也在北风里搭棚子卖书，坚持销售不间断，总算换来师生那句：“北师大终于有自己的校园书店啦！”

北师大及周边一直都有书店。它们是80年代北师大东门沿街的大众图书及教辅书摊；是经营10多年的人文书店“海晴书店”，是临街门面改成地下室的“盛世情”；是后来以改卖文具为主的“学而雅”，是被拆掉不再回来的校内“新华书店”，更是在东门外为省电白天不敢开灯的“野草书店”，还是学校北门在街道清理临时建筑时闭店的墨香二手书店。这些老邻居、老朋友，有的没挺住，有的快挺不住了，只有我们还在这里坚守。三十余年不惧风雨，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这些书、为了这些人、更是为了这美好的生活。

品书

在一所校园书店里，什么书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呢？学校里那么多的饱学鸿儒，我们的图书选品会不会被嫌弃呢？为此我经常与校园里的老师沟通，聘请他们当书店的顾问，开出专业的书单。但是，还是有很多读者在书店里找不到需要的图书。他们往往拿着书名或作者名乘兴而来，最后又不得不败兴而回。每当这时，我都为没有帮到他们而感到沮丧与焦虑。有一天我将这种感觉说给一个常来书店的顾客，她笑着对我说：“年轻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家书店，那里有自己喜欢的书与作者。但你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大家心里的那家。你们不是计算机算法，每次都推荐人人爱看的书。你们最好也别成为算法。读书就是一次次冒险，它让我们探索未知世界的玄妙，知晓世界的广阔与伟大。而这也是最刺激也最让人愉悦的。别总是纠结推荐的图书是不是对大家的口味，推荐那些你觉得有意义的。如果你这里有一本书能为我打开未知世界的大门，我觉得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书店。”这番话真的令我豁然开朗，来来往往的人们对图书的选择，其实也不断印证着这个道理。

你永远也想不到京师品阅里最畅销的书是什么？它是一本定价2.5元、四十多页、巴掌大小的册子，名字叫《庞中华钢笔字帖》。这本书1983年出版时定价0.25元，到今天已经再版了几十次。这么多年这本书封面都没有变过，还是三十年前照相机雕版排版的样子。它和当今那些花花绿绿的练字书帖比起来太不显眼，但是，它既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也是现在年轻人书法学习的一个新大陆。

一些书有让人惊鸿一瞥的欣喜。《汉语四千年》这本书里有一张像窗户那么大的《国语四千年来变化潮流图》，采用“图解法”讲解汉语，极富特色和创造性。这幅图的作者黎锦熙先生，是汉语言文字学家、教育家，曾担任北师大文学院院长。此图在绘制过程中还有赵元任、钱玄同、刘半农三位先生参订，我上一次看到它是在北师大校史馆中，初见即被它清楚直观的形象、易于理解的形式震撼，一直想什么时候可以让更多的人知晓它。终于有人与我心有灵犀出版了它，让更多人知晓了黎先生与这块瑰宝 。

还有一些书让人感到久别重逢的惊奇。那天我突然在出版商提供的书单里看到一本《敦煌艺术入门十讲》，作者是杨琪。这名字好熟悉啊，我大学的老师就叫杨琪！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有趣的小老头给我们上艺术概论课的情形。他在第一堂课上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什么是美？”这问题让学了十几年美术的人有点发愣。然后他意味深长地说：“美是难的。是难于表达、描述与衡量的。我们需要发现美的眼睛。”此后我没有缺席过这门课。毕业这么多年，再也没听过杨老师的课。今天有人为老师出版了这本书，发现了老师的“美”。我们这家校园书店也要为大家发现更多的“美”。

品人

无论你看或不看，书永远在那里，而书店里的人每天川流不息，不断变换。他们是更有意思的书籍，待人品阅。有些人爱书如命像极了爱情；有些人从来只看不买；还有些人是书店常客却从不看书。

那个爱书如命的中年男读者，已经不吃不喝在书店里看了一天。我们已经要下班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走过去小声提醒他：“先生，我们要打烊了！”他有点犹豫地站起身，缓缓合上了那本一直在看的书，然后对我说：“明天她还在这？”“什么？谁？”我有点疑惑地问。他垂下眼帘看了看手掌下按着的那本书，有些依依不舍。我突然明白了，他指的是这本一直在看的书：《艺术博物馆》。这本书是世界知名艺术出版机构英国费顿出版社历时13年打造而成的世界级艺术图书，从世界各地超过650家博物馆获取艺术品图片的授权，囊括了近3000件作品。它展开有书桌大小，几千页厚，铜板纸印刷，标价1680元。在很多书店，如此精美与昂贵的图书都是放到玻璃橱窗里展示的。而我们这里已经为普通读者免费翻看很长时间了。显然，这个爱书人是第一次来店里啊！想到这儿，我笃定地对他说：“您放心，明天再来，她一直在这里。”

那个自带浓茶和干粮的年轻人又来店里了。他从来只看不买，每次固定的位置，拿到书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抄写写。他是北师大的研究生，马上就要申请去国外留学了。复习功课的日子里，我们的书店成了他最好的去处。这比宿舍安静，比图书馆便捷。一杯茶可以无限续，中午吃饭回来，不用抢座，可以学习一整天。累了，就找本闲书看看，在店里逛两圈，与店员唠上两句。再过个把月，他就会飞赴异国他乡了，那里没有熟悉的汉字，也少了与他唠嗑的人。

童书区今天又是人满为患，小孩子们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读着自己喜欢的书。抱着大衣、拎着书包的爷爷奶奶，陪在旁边。每到放学后，那个银色短发的老奶奶都会和小孙女来到书店。她是书店的常客了，却从来不看书，只是盯着自己的宝贝孙女。有时我走过去问她需要什么书，她会尴尬地笑笑说：“老了，字小看不清了！”有时我问她要不要玩一些可以锻炼大脑思维的桌面游戏，她礼貌地摇摇手，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能感知到她要说的话：“我要看好我的宝贝，这也是她的爸爸妈妈给我的任务。我不能去看书，我要守护她。”她仿佛是个最不吝惜时间的人，什么也不做，只是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任时间流淌。

夏天，那个在书店门口乘凉的停车收费员一直很执拗地拒绝人们叫他“收费员”，他会指着胸前的标牌叮嘱大家，他是“停车管理员”。冬天，那个在书店门前街道上执勤的保安，偶尔也会进门暖和一下，顺便翻翻店里的图书。四季都来店里取邮寄图书的顺丰小伙，一直懊悔自己没多读书，但也积极寻思着拓展我们的邮寄业务。

在这个小小的书店里，和图书一样有意思的，就是这些鲜活的人们。

品阅生活

还没开始营业的清晨，是书店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阳光透过窗户把整个房间染成一缕一缕的金黄色，细缕之中是飞舞的细小尘埃。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窗内的世界静谧安详，时间似乎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

我喜欢看墙上花花绿绿的读者留言，它像一个树洞诉说着很多人的秘密。

“今天陪老婆到北师大考博，她很优秀，好运会伴着她。”

“等我北师大！我要当人民教师！”

“小新，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京师品阅的住店精灵，你听到这些愿望了吗？

就是在这些读者没进门、店员没上班的清晨，我喜欢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书，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偶尔轻闭双眼，畅想书中世界，享受片刻宁静。阳光照到身上暖暖的，空气中混合着竹木纸浆与油墨的味道，我的内心盘旋着博尔赫斯的一段话：“当一个人不能阅读时，他的心灵状态也不同。无法阅读，事实上有某些好处。当我还有视力时，若是我花上半小时不做任何事，我会发疯，因为我必须阅读。但是现在我可以一个人独处相当长的时间。”如果可以选择，博尔赫斯不会愿意停留在漆黑世界中，他在失明之后仍然不断往家里添书，在八十三岁的一次访谈中表示：“我可以感受到书籍友善的吸引力，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相信书籍可能带给我快乐。”或许对他来说，书籍的快乐已经不限于清晰可见的文字，书籍可以在心灵与生活的联结中提供栖息之所。

的确，我们驾着人生的方舟行驶在茫茫大海中，书籍是指引方向的地图，是漫长岁月的陪伴。品书、品人、品阅生活，京师品阅满载着好书和美意，愿能予你远离尘嚣的勇气与力量。

原文刊载于《北京师范大学校报》2021年10月30日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