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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忆北京师范大学原教育系的几位师长

弹指之间,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已经30年了,当年我受教的老师,如黄济、王策三、厉以贤、王炳照诸先生先后离世,健在的,如郭齐家、赵敏成先生,也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偶尔从母校经过,看到院内梧桐树依旧,古槐树婆娑,但物是人非,不由得心有戚戚,感慨唏嘘。以下的点滴文字,是旧影,是梦痕,更是一名老学生对老师们不尽的怀念


王策三:

深耕细作论教学


2016年,王先生去世前一年的某个冬日,我在北师大校园广场与老人家邂逅。他满面红光,声音清朗,正在与几位同事谈话,看见了我,主动跟我打招呼,并问起我的近况。我十分惭愧,口齿嗫嚅。因为我曾尝试报考他的博士生,他也觉得孺子可教,有意接纳,后来我因为担心英语不过关,自动放弃,先生多次询问过我,我都回避了,是以歉疚。


王先生与我同乡,都是安徽省潜山县人。读本科时,我担任过外国教育史、教学论等课的课代表,先生是教学论方面的权威,为送作业,我有了多次登门拜访的机会。除了学问上的请益授受之外,我们还聊起故乡的许多人与事。先生多年没有回过故乡,但乡音不改,乡情浓厚。但这绝没有影响他在学术上的公平要求。记得故乡有位毕业于某地方师专的学子想要报考先生的研究生。先生看了材料,觉得该生程度不够,但又怕挫伤了他的上进心,于是命我代写信婉拒,同时鼓励他继续努力。


先生是国内教育学大家,尤其是在教学论领域,精耕细作超过了半个世纪。他的代表作《教学论稿》被教育部指定为高等学校教材,多次重复出版。我们读书时,这本书刚刚出版,作为上课的主要参考用书,此后,不断增补修订。他的后一部著作《教学认识论》更是一部体大思精的经典之作,倾注了他近十年的心血。在吸收哲学认识论、认知心理学的基础上,先生充分总结了近年来的教育、教学实践,提出了改革教学的方法与路径。在先生的追思会上,先生当年的博士生出示了《教学认识论》手稿,几十万字的手稿,工工整整地抄写在方格稿纸上,堆起来数尺高。先生曾将这部手稿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其新婚的得意弟子,其深意存焉,其遗泽远矣!


孙喜亭:

有容乃大育人才


2018年12月,我收到大学同学胡艳教授的短信:“孙先生去世了。”我的心猛然抽紧、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就跟当年听到父母去世的消息一样。


孙喜亭先生是我的硕士导师,在去世十多年前,他因为中风而一度失语,后来能说出简短的词语。有一年,我与同门师弟到先生家里探望,他很高兴地拿出写的便条给我们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他的随想,有诗词,有短文,有回忆,有感想。我很惭愧地对老师和师母说:我辜负了先生的厚望,中断了学术事业,一事无成。善解人意的师母安慰我,行行出状元,干新闻不也是国家需要的吗?转而问先生,老孙,你说是不是?先生连连点头。对学术严格,对学生包容,老师一如既往。


孙先生的研究方向是教育原理,包括了教育方针、原则、管理,教育教学的全过程。他兼收并蓄,既继承我国传统的教育思想,又批判地吸收了国外的现代教育理念;既总结了新中国成立后教育的正面经验与反面教训,又结合新时期的教育实践,并对中国的教育改革、现代教育制度的建立提出了宝贵的意见。他的代表作《教育原理》也是一再出版,成为同类著作中的翘楚。


孙先生带的研究生并不多,硕士生博士生加起来,只有20多人,但人们说,他的弟子中囊括了最有个性的人,甚至有人半开玩笑说,孙先生收罗了一批“怪物”。唯才是取,不拘细行,是孙先生招研究生的标准。孙先生坚持认为,在学问面前,在真理面前,无长无幼,无后无先,一律平等。我个人也深深感受到先生的宽容大度。我曾经写过几篇论文,自觉尚有几分新意。先生并不全部同意我的观点,但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他的看法,并不要求我改正,同时写了张字条夹在文稿中,嘱我交学报编辑部。王炳照先生是研究中国教育史的大家,当时是学报编辑。他收了稿件,淡淡地说,回去等吧。过了不久,论文发表在学报文科版的研究生专刊上。我有数篇论文,都是经先生阅稿修改后,推荐到一些学术期刊发表的。我当时不懂事,从来没有将先生的名字署上,先生更没有这样要求过。


郭齐家:

与古为新传道业


中国教育史是一门比较艰深、枯燥的必修课,可郭齐家先生不仅学问做得好,讲课也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其中的诀窍无非有二,一是郭先生对中国古代教育家的思想、教育制度的变迁了如指掌,他上课的讲义《中国教育思想史》是经久不衰的著作。二是他对上课、对学生、对所教的课程充满热情,并且乐在其中。


期末考试时,他让大家交一篇论文,题目自定。我读《论语》略有心得,自定的论文题目是《论孔子教育思想中的人道主义精神》,他很欣赏,给了很高的分数。十多年后,在公交车上,我偶遇郭先生。他不仅还认得我这个老学生,能叫出我的名字,而且居然记得我写的期末论文的题目。他说,你应该把这个题目深入做下去,可以写成一本书。可惜,我已经离开学术界多年,再也没有机会捡起来了。后来,我读到海外著名学者金耀基先生的一册小书《中国民本思想史》,此书是其硕士论文,其中谈到民本思想的源头时,与我的论孔子思想的论题题旨不谋而合。那时,两岸阻隔,郭先生不可能看到金先生的书,但他的学术眼光是犀利的,心理是相通的。


后来,听说郭先生去了北师大珠海分校,70多岁仍然上台讲课。很多高校有一个好传统,就是教授给本科生上课,包括一二级教授都亲自上讲台。他们把学术的精华、优良的学风、学术研究的方法传递给后辈,对学术的传承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我们很幸运,在人生的美好年代,亲炙了一些学术大师的风采,这是永远值得珍惜的精神资源。



原文刊发于《中国教育报》2020年9月17日 第4版,作者系北师大校友,法制日报云南记者站原站长。

原文链接:http://paper.jyb.cn/zgjyb/html/2020-09/17/content_584508.htm?di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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