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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激奋人心的呐喊:“教师万岁”诞生记

 

1985年9月1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第一个教师节。

 

这一天,北京师范大学全体师生隆重集会,热烈庆祝教师节由倡议变为现实,数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出席了庆祝活动。

 

这一天,时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的王梓坤早早起床穿上西装,坐到了学校东操场的主席台上。主持仪式的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会场上,有4名学生,一人手里举起一个大大的方块字,组合起来是“教师万岁”。

 

“突然看到这4个大字,我又惊喜,又振奋!”多年后,王梓坤对记者讲起当年那一幕。

 

 

惊喜,是因为“这是学生自发的行为,学校和系里事先完全不知情”。振奋,是因为这个标语“真是让教师扬眉吐气”。

 

虽然事后学校专门为“教师万岁”举行了座谈会,请参与该事件的学生谈感想、谈体会。虽然2002年学校百年校庆时,当年举大字的4个学生回来了3个,在老校长朴素的书房里,他们又兴奋地说起了多年前那个心潮澎湃的时刻。但年迈的老校长始终只是模糊地记得:他们都是教育系的师范生,住在同一个宿舍。第一个教师节来临之际,他们非常兴奋,想到用这个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们是谁

 

2014年9月初,对每一个如常工作的人来说,与其他日子并没有太大不同。

 

安徽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编辑殷振群来到庐阳区教育局参加研讨,准备为该区教师的教育教学改革出版一本实录。

 

 

新疆和田,负责民政、维稳工作的自治区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帕尔哈提·贾拉勒和同事们在包干的一个乡走家串户。

 

首都北京,等着北师大资产经营有限公司总经理郭庆开的会议一个接一个,市教科院教育信息中心主任商发明手边的课题工作千头万绪,北师大2012级“大龄”博士生、山东师大在职教师周卫勇开始着手和导师讨论自己的毕业论文。

 

新西兰首都惠灵顿,市政府国际关系部主任袁同忙于接待一拨又一拨国外参访团。

 

远隔天南海北,从事着截然不同的工作,当记者辗转联系上他们的那一刹那,他们却有着相同的反应:“你一定是为了‘教师万岁’!”

 

尽管时隔多年,对细节的记忆已经有些出入,他们仍然尽力向记者复盘了“教师万岁”的诞生历程:

 

1985年9月9日傍晚,北京师范大学。

 

 

19岁的维吾尔族学生帕尔哈提蹬着他的破自行车在校园里“飞驰”。目的地:宿舍——西北楼339。

 

 

“知道吗?明天学校为庆祝第一个教师节举行的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也会出席!”回到宿舍甩下书包,帕尔哈提激动地向室友也是同班同学们传播他刚听到的“小道消息”,“我觉得,我们得为第一个教师节做点什么……”

 

虽然由于消息“太过不灵通”,帕尔哈提遭到了大家善意的嘲笑,但他的提议却被一致认可。

 

到底做点什么呢?西北楼338、339门对门两个宿舍,教育系学校教育专业1984级一共14名男生,全体被难住了。

 

讨论来讨论去,大家的焦点集中到:创作一个标语,在大会上打出来。

 

说干就干。班长郭庆马上和几个男生冲到中北楼后的小商店采购材料。

 

很快,白纸、毛笔到位。墨水有现成的。

 

开始写了。男生里公认字写得好的周卫勇、郭庆,手里攥着笔,像有千斤重,不知道写什么合适。

 

还是靠“集体的智慧”,大家议定就写:“教师万岁”

 

一落笔,周卫勇发现:“不行,毛笔太细。”不知是谁又寻来一把“神器”——刷墙用的排笔。

 

周卫勇索性把排笔掰成两半,用半边写字。排笔太扁,没法“拐弯”,复杂的笔画得分解成好几笔。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写字,是在“刷字”:“刷完一看,就它了。”

 

当339宿舍的大书桌上摊着散发墨香的4个大字,大家的议题又转到明天的大会谁来举标语。

 

个别男生不好意思,帕尔哈提没那么含蓄:“我举!”殷振群一直是学生活动中的活跃分子,他也当仁不让。4个大字最好找高度相同的4个人来举。最后,大家决定:由殷振群、商发明、袁同和帕尔哈提,分别举“教”、“师”、“万”、“岁”。

 

至于大字什么时候举起来,郭庆说得“见机行事”。

 

 一夜无眠。第二天离开宿舍之前,4个人先把各自的大纸卷起来,以免“走漏风声”。到了会场,在领导人讲话间隙,瞅准时机,他们一下子把大字举了起来。

 

 一开始,由于紧张,殷振群把字举反了。在同学的提示下,他赶快调整了过来。

 

“不只是我兴奋。看到这4个大字,人群中出现了骚动,我从大家回望的面孔中看到了惊讶、欣喜、振奋。”当年那个瞬间,已经深深刻在了殷振群的心版之上。

 

言由心生

 

1985年9月11日,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关于北师大学生举“教师万岁”4个大字的照片铺天盖地。从此,这一口号传遍大江南北,激励全国教师奋进。

 

由于工作需要,帕尔哈提已经遗憾地离开大学教师岗位多年,但几乎每年临近教师节,他都会听人谈起“教师万岁”,今年也不例外:“早几天,微信朋友圈里身在新疆的师弟师妹们就开始刷屏转发当年我们举大字的那张照片。转发时,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自豪地提到了我。”

 

自然,帕尔哈提也就无数次地被问起对教师职业的看法。帕尔哈提很清晰地记得,第一个教师节庆祝大会之后,就有记者一本正经地采访他,问他怎么理解“教师万岁”。

 

而他,用当时还不太标准的汉语回答得义正词严:“我觉得,‘教师万岁’有两重含义。第一,当老师特别辛苦,教书育人的职责特别重大,我祝愿老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第二,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希望教师这个职业万世永存。”

 

多年过去,帕尔哈提仍然觉得当年的回答代表了自己的心声。

 

 辛苦、可爱、伟大……谈起教师,帕尔哈提眼前浮现的是母亲的身影。母亲是新疆八一钢铁厂附属小学的一名教师。上大学前,他每天都能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油灯下批改作业、备课,日复一日。考大学报志愿时,以他的学习成绩,上清华北大都不在话下,是母亲的一句话——“去北师大吧,那里是培养教师的地方”,让他的选择有了明晰的方向。

 

“老师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来自浙江千岛湖畔一个小镇的商发明,坚持认定是教师改变了他的一生,是教师引导他走上了教育之路。

 

1984级的大学生,往上倒推,1981年上高中,1978年上初中。商发明和同级的同学们一样,是文革后国家恢复统编教材、将初中高中学制由各2年改为各3年后的第一批中学生。

 

他们上小学时,正处于文革时期。当时,学校动不动就停课开大会,举彩旗上街游行。不懂事的商发明跟着小学高年级同学一起,写过骂老师的大字报,也说过老师是“臭老九”。现在回想起来,“臭老九”到底是什么意思,商发明说小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有深究过,就是从字面那个‘臭’字出发,感官上有一种厌恶”。

 

心理上对老师瞧不起,学习上自然也乱七八糟。“写作文,老师一会儿让我们‘反击右倾翻案风’,一会儿又让我们写在华国锋主席的领导下一举粉碎‘四人帮’,反正写来写去,没有一句自己的话。”

 

到了初中,商发明才迎来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老师。从最基本的纠正错别字,到写作文谋篇布局,老师一点一点地把孩子们小学时错失的时光补回来。

 

 受完6年正规的中学教育,在老师的建议下还一举考上了当时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商发明发自内心地尊重、感谢老师:“没有当年中学的‘启蒙老师’,我这个小镇上的农家子弟怎么可能考上大学,还来到首都北京接受大学教育,最后留在北京从事教育研究工作?”

 

燃情岁月

 

学生对教师看法的转变,并不能代表上世纪80年代初期社会的整体氛围。“就算身在大学‘象牙塔’里的我们,也能感受到当时教师的社会地位仍然比较低。”来自山东昌乐县农民家庭的周卫勇,上中学时就知道自己的好多老师是民办教师。乡里时常拖欠教师工资,不少老师生活非常困难,几近揭不开锅。

 

 当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顾明远到湖北武汉出差时和人聊起“知识分子地位太低”,被一位劳动人事干部反问:“小学教师怎么能算是知识分子?”1982年,北京怀柔县黄坎公社吉寺小学的3名女教师还因为烫头发遭到当地村民辱骂,并被围攻殴打近20分钟。上大学后,商发明常到同在西北楼的青年教师宿舍串门,看到他们3-4人住一间屋,“分房没希望,工资低到仅能糊口”。

 

“同学们都在为教育心痛,为国家着急。身为师范生,当时我们身上好像天然背负着某种使命。”在郭庆的记忆中,改革开放初期,报考大学时,“时髦”的专业应有尽有——国民经济计划专业、基本经济建设专业、国际贸易专业,等等。而选择了教育专业,就意味着和教育同呼吸、共命运。

 

选择教育,寂寞但并不苦闷。当时,郭庆和同学们除了刻苦学习,还常常阅读各种教育学、哲学、经济学、政治学著作,就重大教育问题展开探讨。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教育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人的全面发展……几乎每一个教育上的重大命题,都被他们拿出来辨析、讨论。

 

“党和国家强烈的变革决心,涤荡着社会风气,也激励着我们每一个人。”提起往事,郭庆和同学们仍然对当时内心的澎湃记忆犹新。

 

1984年10月1日,国庆35周年,北大学生在天安门广场打出标语“小平你好”,第一次用最亲切的话语道出了那个年代人们的心声,其思想解放的内涵振奋了全国人民。当天,郭庆和宿舍部分同学正在现场围观。

 

1985年1月21日,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通过决议,将每年的9月10日定为“教师节”。师大学子奔走相告,殷振群也是其中雀跃的一员。

 

1985年5月15日,人声鼎沸的北京师范大学礼堂,经历了老山前线血与火洗礼的22岁大学生军官刘勇,在为大学生题字时挥笔写下“理解万岁”4个大字。两天后,《中国青年报》头版刊发评论员文章,标题便是“理解万岁”。文章号召千百万青年燃起为祖国奉献的理想之火,追求自身的幸福与价值。两个宿舍好几位同学把刊载文章的报纸仔细珍藏,读了又读。

 

 同样是1985年5月,国家召开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把关系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教育事业,推向了一个更加蓬勃的发展阶段。同月,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并于5月29日在《人民日报》公开发表。之后,周卫勇专门买来文件白皮书,放在床头,时时浏览。

 

北师大教育系1984级学校教育专业的男生们有一个共识:他们写下的“教师万岁”,承“理解万岁”的精神而来,承教育、教师地位的提升而来,承国家的发展而来。

 

    “这鼓舞人心的4个大字,对教育界具有思想解放的意义。它一方面表达了学生对教师的尊重,另一方面更向全社会大胆呼吁重新形成尊师重教的风气。”教师节设立的倡议者之一、老校长王梓坤,高度评价“教师万岁”。

 

 30个年头过去,当年墨香满溢的4个大字已经被收入国家博物馆,成为重要藏品,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已成为沉稳的中年人。谈起无意间创造了历史,他们表现得谦逊而坦然。对于教育,他们则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在出版社,多年来,殷振群做的所有选题,都与教育有关。《教育研究方法导论》、《教育之道》……他为教师们编辑出了一本又一本实用的工具书。

 

1991年研究生毕业工作后,商发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教育战线。在他看来,“教育很重要,教师更重要。教师决定了孩子在学校的生活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

 

周卫勇理解的教育,是“引导人去过一种有意义的人生”。“要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教师职业太神圣了!”经过多年辗转于教育行政工作,他于今年2月作出重要决定,辞去所有行政职务,专心读书,一心从教。

 

    “我们写下‘教师万岁’,并让更多的人知道,只是出于很感性的决定。教师职业,远比‘教师万岁’这4个字厚重得多。”周卫勇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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